父亲的手表
我从参军入伍到现在近30年,一直保持着戴手表的习惯,之所以如此,应该源于父亲。
父亲就是华北农村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,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父亲省吃俭用买了第一块上海牌手表。按当时的消费水平,手表的价格不菲,曾与自行车、缝纫机并称为结婚“三大件”,其地位可见一斑。父亲是个惜时如金的人,他经常教育我们的一句口头禅就是“一早三光,一晚三荒”。农民种地打粮、养猪种菜更要讲究节气时间,春种秋收,晨起暮归,只有这样,才能提高生产效率,事半功倍。
其实父亲戴手表还有另一个原因。由于母亲去世得早,父亲里里外外“一把手”,既要当父亲,也要当母亲,每天忙着下地的同时,还要赶时间回家给放学的我和哥哥做饭,如果因为吃不上热饭耽误儿子们的学习,对父亲来说,那可是天大的事情。
父亲对自己的手表钟爱有加,如待宝贝一般。每晚准点给表“上劲儿”(上弦),和收音机对时,定期到修表铺给表芯儿洗油泥,擦表壳。几年下来,父亲的“老上海”依然光亮如新。我平时喜欢拿起父亲的手表放在耳边,聆听那秒针悦耳的“滴答、滴答”之声。有时,父亲也会给我普及一些手表知识,诸如世界上最好的手表是瑞士造的;咱中国的手表有上海牌、海鸥牌;手表分钻,有17钻、19钻、21钻,钻数越高,手表越好,等等。我曾经天真地对父亲说,我以后要个100钻的、世界上最好的表!父亲笑得露出满嘴的牙,说,好,好,你别急,等你上班了,我一定给你买一块最好的!
不过这次,言出必行的父亲没有能够兑现他的承诺。
1988年,父亲积劳成疾患中风瘫痪,失去了劳动能力,家庭状况一落千丈。父亲没有轻言放弃,不论冬夏,每天坚持准时起床,偏着半边身子,拖着一条病腿,咬牙到屋外锻炼,他盼望能有一天战胜病魔,再次撑起这个家。1990年冬,我光荣入伍。临行前,父亲颤巍巍地摘下手上的那块“老上海”,戴到我的手腕上,翕动着嘴唇说,儿啊,爸爸食言,只能给你这块旧表了。我顿时泪如雨下,在儿子的心目中,父亲的这块旧手表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手表。
1992年3月,父亲旧病复发去世。
父亲的那块“老上海”一直戴在我手上,陪着我从新兵训练,下连队,到读军校,毕业分配,天南海北,整整7年的时间。后来,手表的故障不断,直至无法修理,原因是这款手表包括其配件原厂家已经停产。因为戴表成了习惯,我陆续购置更换过几块新手表,但是那块停摆的坏表我一直珍藏着。
几天前偶然的机会,我路过街边一家新开的钟表行,不禁心中一动,身不由主地拐进店里。店内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,桌案上整齐摆放着修表的工具,货架上柜台里陈列着各种款式的钟表和手表,有机械的,有石英的,有新款的,也有不少老旧的,店主是个和我年纪相仿态度温和的中年人。我在店里逡巡一圈,随后和店主攀谈起来。得知店主最早也是靠维修手表起家,如今销售、修理一体,间或收藏。
我满怀希望地问,老板,我有一块老上海牌手表,因为缺少配件,停用了多年,是否可以修理?!
店主笑眯眯地看着我说,我这收购各式老款国内外手表,损坏的,缺件的也行。
我摇摇头说,卖我是不会卖的,那是父亲留给我的;那个,维修价格不是问题。
店主郑重地冲我点点头,说:嗯,明白了,那请把表拿过来,我尽力给您修复!
如我所愿,父亲的这块“老上海”再一次焕发生机。注视着细长的秒针欢快地在已经锈色斑驳的表盘上,一圈又一圈,周而复始地划着圆,我脑海里又浮现出勤劳的父亲,在田地里耕种锄刨,在锅台边蒸煮炒炖的情景,并且久久不能逝去......